滕文公上:
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参见中庸,天命之谓性,性之极限就是尧舜圣人。人皆有喜怒哀乐,喜怒哀乐平时不发,也本无善恶分别,但是一旦临事而发出喜怒哀乐,就有善恶区别了。如果发的对发的时机准确,就是所谓击中要害关节,中节,这就是对的。如果发的时机不对,内容有偏颇,比如:发邪火、恐未知、喜招妒、哀伤己等等,这些就是不善。如何区别善与不善,又是一次次的集义。
孟子道性善,是欲辩驳众人不肯精进之怠惰傲慢。此外别无成圣贤布王道的捷径了,世子明显不信,总觉得还有别的重要的东西。孟子引用了成和齐景公、颜渊、公明仪的话,证明普通人和圣贤之间别无差距,更无密传捷径可走。总觉得有其他东西,这是另立未知空境,作为不肯精进之借口,有时自己理智上还不肯承认。
世子才是绝大多数待新之民,再问一次孟子,意思就是圣人太高了,滕国是个小国嘛,能不能找个弱化的境界先做一做呢?参见公孙丑上,丑问孟子,王道弄不好,咱先整个霸道凑合凑合嘛。弱化追求,不会获得实惠,反而会造成信念坍塌。儒家极力反对的就是这个弱化,这也是感觉儒家有一种振奋感的原因。
滕文公上台,为什么要找孟子问,原因是父兄百官不我足,老贵族们瞧不起我新君,权力地位不稳。孝或者礼的尺度是随时代变化的,就和全天下水深火热如解民倒悬一样,边际效应递减。滕文公时代,大家废弃礼,孝是有感情的但是大家都随随便便,滕文公也不敢宣泄。孟子给让这些君主行王道原理一样,因为没有王,大家都比烂。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这就是孟子出的主意。滕文公带头举丧,事情办好,这就完成了一次权力输出,是一次滕文公发起,众人跟从谁也不敢说二话的既定事实,这样权力地位就稳固了。所以四方观之,哭泣之哀,吊者大悦,不是说死了人高兴,而是权力顺畅过度,新君老成持重。
滕文公问为国:
经济周期说,不能延缓,因为效果是一段时间之后才展现出来。
恒产恒心说,对应没有恒产罔民说,不可说。
为富不仁,为仁不富。不是说富人就一定不仁义,如果是这个意思大学说的君子以财发身,财哪来的?这里的意思是本末倒置,如果把根子目标放在为富,那么就不会注重仁德了,富本身并无意义,只能延伸出暴力和特权用来维护富,这是一个循环论证了,所以说,以身发财,以财发身。
助法,贡法都是十抽一,但是助法是当年多少结算,贡法是按照数岁的平均数结算。这样贡法就是让农民承担很大的波动性,丰收歉收还的贷款都一样,容易拉爆农民的现金流。实际上是把风险甩给了抗风险能力低的农民,而统治者独占稳定收益。而井田制本身也不是全部实行的,有理想成分,所以本质上是波动风险谁来承担的问题。
养老院,学校,骑射武备馆,这三个为啥要力行才能搞起来,因为没收益,全凭君主自己有远见搞得,国家财政养着。但是一个兜底信心,一个教授道理,一个训练潜在武装力量,都是长远抗风险投入。
井田制度,其实是配合限制流动(就不提是啥了)和乡里保甲类似的制度,完成自给,君主只抽公田不去搞别的。自古以来没实行过,因为有新开垦和死亡收回,还有田地的薄厚区别,从哪划分都有钻空子的机会,最后就产生马太效应兼并土地了。为什么这里很推崇这个,因为当时的各国比这个抽的可狠多了。
许行、陈良听说有人搞井田就来了,觉得这是王道。注意他们的判断标准,用简单现象直接判断,而不是看看效果,他们都是冲动且理想过头的人。
辩驳许行一:许子搞绝对正义,让君王从头干到尾,身体力行,但是孔孟的礼可不是这样,而是分工劳心劳力,划分君子小人,尊重世界的不平衡,追求动态的平等。孟子说社会有分工,全都自己干就是傻子,这里潜台词可不是说自己干农活一件事情,而是所有的治理工作,君王再厉害也是三顿饭二十四小时,不可能一个人搞定一切,井田里面说的限制流动和保甲其实就是一种小自治组织,但是小自治组织一旦长大并板结,就成了藩镇。就像人或者,小时候身体灵活,老了越来越僵硬,气血不通。
又举了尧舜的例子,劳心者要做的事情很多,都是战略考量而不是战术动作。那些所谓礼和教化,其实就是战略考量之后的恰当规定。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战略力量没地方用,才会自己疯狂改进战术。
夷夏之辨,从来华夏为新民。两晋之后,五胡乱华,西魏苏绰独尊儒家,都是游牧民族遵奉华夏正朔,终究发展为隋唐重造华夏。文明的力量在于感召,文化霸道也不行,文化王道绵延千年。
辩驳许行二:周公对抗的荆楚,到了战国就是早早称王不被中原接纳的楚王,许行搞得乌托邦式追求,所有人都要参加劳动。深了就不可说了,只能说还没见过真实的世界吧,真实世界就是不平衡的,不接受世界的复杂,天真。孟子都骂人了:西蛮鴂舌之人。
辩驳许行三:所有人都不欺骗的美好乌托邦,东西本身就是缘起性空,从来不齐,生灭无端,壮弱无际。孟子说这就是相率而为伪,手拉手说假话,咋这么眼熟呢。
化解夷子内心的悖论:夷子是墨家弟子,但是自己藏父母用了厚葬,和墨家倡导的薄葬相违背了,于心不安,不知道咋劝自己,就想来问问孟子。
孟子看他很诚心来两次就和徐辟说让转述一下:你凭本心厚葬了,如果按你们墨家说法岂不是用最差劲的臭钱来侍奉亲生爹娘了么。这种诘问就是指出墨家本末倒置自相矛盾,逆着人性来,对于财富和身的关系没有正视。
徐辟转告了夷子,夷子无力的辩驳说:古人说(引用文献)若保赤子,就是爱民都是一视同仁的,这个不就是兼爱么?怎么能有差别呢,我的厚葬父母难道不是一种兼爱么?
孟子听了转述说:人都是有亲疏关系的,你不会真的天真的以为提拔的是不熟悉的人吧。赤子那个说法说的是四端,而即使有四端,人还是有亲疏之分的,即使兼爱,还是逐步推广来的(集义),而不是一步登天的全部爱世人就完事了(袭义)。你也不可能是因为兼爱而厚葬父母,绝对是出于本性。兼爱的袭义让你认为世界是理想的,自己是绝对理性的,这都是错误的,古人为什么厚葬父母因为发自恻隐之心不忍顺序上最亲的父母被野兽虫蚁吃掉,感性理性都不是独立存在的。
天之生物,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意思是本源就是爹妈,而夷子以为本源除了爹妈这一个本,还有全世界所有人这个二本。
夷子敏锐的发现了自己的矛盾,开始怀疑墨家或者类似许行这种绝对理想学说的正确性,大善之中有大伪,世界还是按照亲疏划分的,哪怕是推行王道也是修齐治平这么推广出去,也不是一个帽子扣过去搞定一切,那就是袭义。
滕文公下:
枉尺而直寻,陈代误以为孟子好面子不肯去见诸侯获得难得的机会,所以说枉尺(拉下脸来,吃点小亏自己登门拜访嘛),而直寻(获得大机会,建立王霸之功业)。孟子举例子为什么不能抱这样心态,因为内心防御是经不起这种攻击的,为达到目标,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这头一开,后面就开始枉寻追求尺寸之利了。
事实上诸侯常用的手段是,让你主动吃亏,然后给你要求的好处,看你是否接受,比如你要求一个枣,诸侯不是给你,而是打你一顿然后给你枣,说一半算作补偿,一半是看你日后表现。黄四郎的三招,请客、斩首、收下当狗。
诡遇,自己的一套规则是自反而缩的,强行配合小人的偶尔的主张,儒家是不干的。枉己不能直人,因为自己的自反而怯了。
景春的大丈夫,是威力,是霸道,是胁迫影响,但是影响不是目的,威力不是目的,要解决的问题才是目的,本末倒置了。所以孟子说三不能,这是一种表现,本质是目标纯粹自反而缩,所以有自己一套不能动摇的标准,而不受从小到大的各种胁迫。一个向外,但是影响力总有限制,一个向内自反而缩,独立不倚,中行不贰,没有限制。参见庄子逍遥游,向外最后就是鲲鹏,但是鲲鹏尤有所待,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就没有依凭了,就是向内的三不能。
周霄问古代君子(急于)做官么?这是问实际的问题,孟子说当然,丢了位,如同诸侯丢了国家呢,着急着呢。如果君子掩饰说不急于做官,那就又本末倒置内外纠结了,如同滕文公上夷子藏亲用了厚葬,嘴上说的信仰和实际行为悖离,内外不顺伪君子。君子要靠做官实现自己的主见施行仁政,如果一味谦虚,那就是另一种虚伪。
孟子讨论了多种虚伪,例如许行墨子杨朱,大多是说一种极端理想的学说,大多是袭义的,大多是达不到的反人性的,大多是本末倒置内生矛盾的。
又问:出门车上带酒准备送礼,这是为啥?孟子说那是游说的生产工具,就像农具一样。但是找官位(施展仁政的机会)必须以礼,枉尺而直寻,诡遇,霸道,前面这几段说的都是君子不干的,虽然急迫于位,但是那是基于本,而不是抓着枉尺而直寻,诡遇,霸道这些末。就像光明正大追求爱情而不是走邪路私会,枉尺而直寻损伤心志的绝对防御。
彭更袭义,觉得志更值得嘉奖,精神可嘉。彭更觉得孟子排场太大了(袭义者的帽子),但是排场大小根本就是相对概念,如果觉得大,可以无限小下去,玩大帽子没意义。
彭更误解了仁义之士的作用,实际上他们吃的是战略饭而不是战术饭。问孟子:木匠造轮子的他们的志向就是谋碗饭吃,难道君子为道就是为了求碗饭吃么?
孟子直说仁义之士就是为了谋碗饭吃(绝不做伪君子)。你不承认那就是反人性另设神性了,天下虚伪都从此出。孟子说,士做的仁义之道对你好,有功自然有报酬,也不会少拿也不会多拿,你按志向给报酬,还是按功劳给报酬?
彭更说:我嗣志(袭义的高调就起来了)。
孟子打比方说瓦匠瞎搞(这里瓦匠是一种讽刺,装裱瞎涂乱画,不可说),无功有过,你还会给他钱么?彭更说不会啊,孟子说那你就是食功,按最终功劳效用给报酬。士的功劳有了当然混到一碗饭吃,只要功劳得当,不能乱起高调。
孟子很实际,志只是针对自己的,对外都是看功,如果把精神世界的大棒挥舞到外界,不可说。
万章问为什么行仁政别人会讨厌他呢,因为显得别人都是伪君子了。轻则像齐楚一样,找个理由打仗,重则像葛一样,葛把汤当傻子,盯着小利而不肯行仁义,拒绝祭祀。儒家对于祭祀的意义至今仍在,参见前文厚葬薄葬的讨论,礼是人性上穿着的一件合适的衣服,脱光了率兽而食人一时爽,实则变成了夷狄。
作为葛,看到世界上的人都是讲道理讲信用的,那就按照这个来钻空子占小便宜,既视感。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汤文武圣王的时代,葛才是大多数人,这就是人性,贪小便宜钻信用空子劣币驱逐良币那是一直都有,且不会自我修正。只有君子才能反思自省,且更进一步的明白人不能用道德去预设小人,葛是不会改好的,要么感召之,感召失败就动手,动不了手就躲着,骂是骂不死的。
戴不胜,一人傅众人咻,这就是暴气。找一个薛居州去教皇帝,皇宫里面那么多小人,怎么教的过来。慎独也是因为如此,读书一时傅,不慎独一生咻。
公孙丑问为啥不去见诸侯,孟子讲了礼,其实礼是会变的,每个时代都不一样,但是不变的是礼是一面镜子,阳货在镜子面前玩花招,孔子根本不见。因为动机一定不纯,怕人不见,否则为什么要玩花招呢。
戴盈之问,十一税好啊,但是官商税这个烟瘾能不能一点点戒,不要一天来嘛。孟子说呵呵,你这明知道不对还不住手,本质上就是和前面枉尺而直寻一样,损坏了一点的道义,就击溃了绝对防御而雪崩了。
公都子问孟子为啥喜欢辩论,孟子说老夫也是被逼无奈啊,世界就是这样治乱循环,五百年圣人出匡正世界,孔子作春秋也是为了匡正乱臣贼子。杨墨这种激进的乌托邦搞太狠了,大家都被言论的新颖所吸引了。忽略了人性的不理想,忽略了亲疏丰俭有别。荒谬的理论本末倒置自相矛盾,做不到就带着伪善面具率兽食人。我不辩论狠点,实在不安心啊。
匡章问陈仲子廉洁成了这样,算不算好人,孟子都懒得回答了,说你这样袭义,又和彭更嫌弃排场,许行要求君王自己耕田一样了。袭义的无穷比较尽头的廉洁,就是像蚯蚓一样,吃土,喝地下水。但是房子谁造的呢?树是不是小偷种的树?还是圣人种的树?
匡章又不甘心,说他自给自足,孟子说,怎么可能有个人自给自足,我们都是群居动物啊,任凭什么东西都是交换得来的,要想绝对廉洁可以啊,做蚯蚓吧(其实也不怎么廉洁哈哈)。
缘起性空啊。万事万物的原因都没有好坏分别,哪有圣人种的树,圣人签的名就宝贝了?莫高窟的佛经丢了就嫌弃道士贪财了?吃的菜还是大粪肥种的呢。也不能说少吃饭就是节约排场大就是浪费,要看合适不合适,没钱别装逼,有钱别死省,合适的才是礼,不合适了都是本末倒置纠结内生。
志向内,行向外。陈仲子,戴盈之,枉尺直寻,这些都是向内的,和志相关的事,要不要廉洁,如何选择施行仁政,是否要降低自己行正道的标准。这些都不可用客观标准要求,只能自反而缩,仅此而已。如果用一套客观标准,戒烟今天少抽一根,向内的标尺一旦树立,其实是可以随便移动的,结果就是没有任何用处。相反的,和行相关的,对众人树立的规矩上,就不能用抽象标准,不能嗣志,不能靠人心好坏给予报酬,而是要实际可考量的结果,要嗣功。反面典型们,总是把内外搞混,试图给自己的志设置一些可计量的标准,结果没多久就放弃了,试图在实际事情中考虑别人用心好坏给予报酬,结果就是大家手拉手相率而作伪。
行文结构
【上】
(一)小人固,从善如登
(二)如登也难,身先则至
(三)安民在产,不为富而害仁;取於民有制,以安其产;继而教之,以安其心;共其利而同其心;
(四)为君之义,不在耕种,在安民;治非权也,责也;用夏变夷,以从善也,北蛮南逸,不为法也;
公平是一种复杂精妙的技术,而不是简单的平均,无政府主义从来不是大国治世的正道。
(五)以亲疏为无别,多伪;伪者,欲使民知之,而不由之、不道之;
【下】
(一)君臣以礼共天下,君子直于礼,而义在其中;以利失礼,不为义也;
(二)君子在直于其道也,不在权谋;
(三)君子急于仕,非谋利权,而求有为;有为以礼,义在其中;
(四)君子不谋利权,有为而得之;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异乎人之求之
(五)小大之势,在道不在力;
(六)君子慎于术,孟母三迁;
(七)君子可欺以方,礼不害义;
(八)为善不足,即为不善;
(九)承于天命,虽讷亦辩;
(十)为君之义在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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